中午11點10分，55歲的田放拎起保溫飯盒和塑料矮凳，準時從油坊街的出租屋出發，給在毛坦工廠中學的兒子送午飯。在不到15分鐘的路上，她會依次經過985超市、狀元加油站、翰林大排檔、情報臉、狀元教育，最后在張家店戰役紀念館青磚門樓前，繞過學霸小賣部，來到毛坦廠中學東門。

這條彎彎曲曲的小巷，她已經走了兩年。巷子盡頭的圣樹擋住了陽光，樹葉綠了又黃，黃了又綠。有幾次，田放夢見她的兒子被一本書錄取了，再也不用回到這里了。

中國大概沒有一個鄉鎮像六安的毛坦廠鎮，是只為高考而生的。

從合肥和六安有直達毛坦工廠的公交專線。尤其是六安，公交車20分鐘一趟，全程60公里。只要票價1元，全新的新能源公交車大部分時候都是空，更像是一種儀式。

小鎮的大街小巷貼滿了出租學生房間的廣告，電動三輪車上有名師補習班。很多服裝店的櫥窗里都貼著廣告:助力高考，買一送一。

每年都有大量的高考落選者從全國各地來到這里。他們自愿放棄自由，壓抑青春，把畢生的夢想押在這個大別山深處的高考工廠。只有成功考上理想大學的人才有資格離開毛坦工廠。

"我告訴兒子，我們今年必須離開這里。"田放說。

亞洲高考工廠

11點半，數萬名學生開始從學校東門涌出。這些面無表情穿著校服的高中生在校門口自動分成兩組。他們中的一些人騎上自行車或電動車，迅速趕回家。他們住得比較近。另一部分徑直穿過混亂的人流，迅速在墻下、樹蔭下、攤子后面或更遠的山脊上找到親人。

他們只有30分鐘的吃飯時間，除了進出學校的時間，只有一刻鐘。

看著兒子郭遠去的身影，從矮凳上站起來，迅速擺好飯菜，把飯和筷子遞了上去。我兒子看起來不太感興趣。他只是站在那里，吃了幾口飯，就沒吃。整個上午田放的砂鍋紅燒肉只是象征性地夾在兩塊中間。

75歲的余就擠在隔壁。這是她第二次來毛坦工廠陪她。幾年前，大孫子在這里復讀后考上了大連理工大學。全家人都認為這位老太太一定是個幸運星。這一次，小孫女復讀，全家一致批準，讓她再陪一次。

她擅長做各種各樣的魚，每天用不同的方法給孫女做魚。第一，魚補腦，不長肉。第二，吃魚有“越吃越高，上清華北大”的意思。

幾個慈母很快接話，“我們家很愛吃菜花，今年一定考探花”“快吃雞翅，要第一”“聽說當年考上清華的天天在青花瓷碗里吃，青花清華，你要不要試試？”

郭把碗筷塞回手里，起身朝不遠處的一間鐵皮房子走去。田放知道她兒子要去哪里。她嘆了口氣，喊道:“別太久了，不然上課遲到老師會打你的。”

一旁的余小聲對孫女說:快考試了，你一定要把心放好，知道嗎？小女孩頭也沒抬，只是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飯。

這就是大別山深處的毛坦工廠中學，被稱為“亞洲高考工廠”。這所常年擁有2萬多名學生的超級中學，近年來一直在詮釋著高考神話——不僅保送人數保持在1萬人以上，上線的本科生也接連突破1萬人。

明年我不想再見到你

“鐵皮房子”是所有學生的天堂。

這間30平米左右的簡易板房，曾經是毛坦廠中學東門外最火爆的店鋪。20多臺電腦分成四排，室內光線昏暗，就像一個黑網吧。這里幾乎所有的學生都是男生。他們拿著自己的保溫杯，靜靜地坐在電腦前，右手輕撫著鼠標，點擊著電腦桌面上唯一的淘寶圖標。

這是一家淘寶代購店。

看起來，毛坦工廠中學并沒有明確禁止學生使用手機，但家長之間的默契顯然比一紙禁令更有效。在這里上學，沒有手機，也不能上網，學生與外界的聯系缺乏。校園廣播算一個，淘寶代購店算一個。

學生在淘寶選擇自己想買的東西，老板會幫你下單付款。東西到了，每單收取5到10元不等的代理費。據說剛開始幾年，生意好的時候，一個代購店一年能輕松收入二三十萬。

很快，父母來找我們。毛坦工廠不歡迎任何娛樂活動。網吧、臺球室一度火爆，但迫于家長壓力關閉。KTV和電影院的招牌還掛在路邊的電線桿上，但人已經人去樓空空。家長們團結在一起，消除任何可能影響他們學習的不良因素。

鐵房子幸存下來，是因為墻上的八個字:只能淘寶，不能上網。

郭熟練地在淘寶上搜索耐克、阿迪的球鞋。他是這里的常客，幾乎隔一天就來一次，但每次都不買。更多的時候，他只是漫無目的的瀏覽產品頁面。最近迷上了看評論，一頁一頁往下翻。有人穿著耐克新款打籃球，拍了合影，貼在評論里。小果把照片放大，盯著它看了很長時間。

他年初買了一雙運動鞋，花了799元。貨到了，他拿不到錢。老板找到田放，問他是否要歸還。田放猶豫了一下，買了下來。

在毛坦工廠上學的都是普通人，對名牌鞋望而卻步，這是不爭的事實。李寧是街邊小店最受歡迎的，最常見的就是山寨。學生們不時能看到腳上各種N字頭的山寨貨。

“有的男生真的很喜歡一個運動鞋，沒錢，就會把它取下來。貨到了，拿出來摸摸，再退。”老板認為這樣做不好，但他不會責怪這些孩子。“誰都不年輕。”

開代購店久了，店家會記住幾張熟悉的面孔。他記得小果已經在毛坦工廠學習了兩年，他也認識其他幾個學習了很久的男孩。他們有的成績真的很差，一次又一次的掙扎，有的想考個更高的分，不想后悔。“每年這個時候，我都會跟他們說，明年不想再見到你了。”

有些人第二年還是來了，有些人真的再也沒出現過。

服裝廠，高考和淘寶

來自廣東的劉廣智比任何人都有信心，她的女兒今年能離開毛坦工廠，考上重點大學。來毛坦廠中學之前，女兒是佛山某重點中學的尖子生，但因為表現異常，最終考試成績只比一本線高5分。

半個月后，劉廣智出現在毛坦廠鎮，找到了田放租住的油坊街不遠處的學府賓館，這是當地唯一一家可以在網上預訂的小旅館。在這里，她遇到了45歲的河南人楊輝和50歲出頭的山東人石，他們也在為女兒復讀而奔波。

三位母親就這樣開始了為期一年的緊密合作。

因為三個人都有自己的工作，家里也沒有多余的親人可以長期陪伴，所以三個人借用了公司的“輪崗制”，每人在毛坦工廠待了兩個月。當一個母親來陪伴他們時，他們將承擔另外兩個孩子的飲食和學業監督。

家里比較寬裕，陪讀期間不用考慮生計問題，而楊慧和石需要去鎮上的小服裝廠上班，努力的話一個月能掙1000多元。

街頭隨處可見短期工作的小廣告。只要你眼光好，會踩縫紉機，找兼職并不難。據統計，整個毛坦工廠中學80%的學生都是農村學生，家長需要在陪讀的同時照顧他們的生活。

楊輝的丈夫以前在鎮上打零工，后來去了六安當司機。一學期三萬六的學費對這個農村家庭來說也是很大的負擔。

毛坦工廠什么都貴，但菜市場最好的里脊肉和最新鮮的本地菜肯定是第一個被搶光的。每次去市場，總會路過學校院子里那棵探出腦袋的著名高考樹。劉廣智總是雙手合十，為三個孩子許愿。楊輝比較迷信。她會趁保安不在，偷偷在墻根下點些香。

只有石慧娟老實，試著燒了幾次香，最后都抹不了臉。不久前，她打算放一個孔明燈籠，一些父母建議她放棄。“電線掉了就下線了，那高考怎么上線？真不吉利。”

最終，趁著天貓618搞活動，她選擇在淘寶上給女兒買了一雙大紅色的女鞋。“希望她考試那天能有好運氣。”

每天早上，學府酒店前臺都會收到幾個快遞，大部分都是學生的學習用品，但也有一些例外，比如眉筆，口紅。“學校不允許女生化妝，有的家長會讓孩子在淘寶上挑自己喜歡的。畢竟學業壓力大，總有一個出口。”

為你自己

毛坦工廠就像一個微型社會，每個人的辛酸一目了然。

有的人開著奔馳去學校門口接孩子，有的80多歲的老人還拎著飯盒走路。十幾戶人家擠在一棟小樓里，四個煤氣灶一字排開，有人在全包酒店式公寓里住了十幾萬年...不管是什么生活方式，都是帶著同一個目的來到這里:考上好大學。

毛坦工廠的研究是殘酷的。小果說，每天都會有數量龐大的試卷等著你，包括兩套數學試卷、兩份英語閱讀試卷、一份物理試卷和一份化學試卷，還有生物、政治、歷史和地理。甚至晚上10點50分學習完，回到家還會繼續學習到凌晨1點，“因為根本寫不完作業。”

有一次，一個班主任跟家長說，如果孩子跟你說作業寫完了，就可以出去玩。不要相信“我們幾乎完成不了作業”。

有人不斷被批判，有人輟學，還能堅持高考。小果覺得他無法相信。“去年考砸了，離一本線還有30多分。不管今年考得怎么樣，我都不想回來了。”

這時，代購店的老板走過來，拍著鍵盤小聲說:“差不多了。”郭飛快地跑出鐵皮房，向學校跑去。老板一個個關掉淘寶頁面，站在店門口。下次鈴聲一響，又一波學生會走進這個鐵皮房子，通過淘寶窺探外面的世界。

高考結束后，毛坦工廠中學的孩子們與外界的聯系將變得豐富多彩。那時候，他們還會記得這個鐵皮房子，還會記得那個有著躁動青春的快遞包裹嗎？

記者手記

毛坦廠中學是一個很特別的地方，是一個令人肅然起敬的地方。當我們在討論高考公平的時候，這座大別山深處小城的中學里，卻充滿了讀書聲。

對于這些孩子和他們的家庭來說，談論高考是否公平幾乎沒有意義。在這里，關于高考只有兩種可能，要么成為第一，要么成為孫山。高考是一條路，其實也是真正改變一個人甚至一個家庭的必經之路。

白曾經提到，他不會攻擊工廠中學的教學。沒有高考，怎么跟二代比？對這里的絕大多數孩子來說，在毛坦工廠的三年是一個轉機的三年。如果三年不夠，那么四年或五年...

田放告訴我，在過去的兩年里，家里已經花了30到40萬元，其中一半是借外債。我老公在老家工作。除了春節，他幾乎不給自己放一天假。她的理由很簡單。和其他家庭相比，他們給不了孩子任何優勢。只有自己學習，自己走，別人永遠也搶不走。

穿梭于毛坦工廠密集的小巷，隨處可見晾曬的校服和運動鞋。在油坊街一間平房門口，我看到一長排干得整整齊齊的運動鞋，大概十幾雙，刷得整整齊齊。我能想象孩子們穿著媽媽準備的鞋子走進考場的那一天。

我曾經問過其中一位媽媽關于孩子的學習情況，她說女兒成績很好。我說，一定要考上985。母親尷尬地笑了笑，說，我們的目標是兩份。

這是最正宗的毛坦工廠中學，最普通的孩子和最簡單的家庭。他們不指望一步成功，而是尋求改變命運。